王參事說著說著好像激動起來，他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金屬洋煙盒，抽出一支洋煙卷兒，豎著煙卷兒在煙盒上頓了幾下點著，鼻子里立即冒起煙來。他的老掌柜皺著眉頭，下意識厭煩地用手掌驅(qū)趕飄在面前的縷縷煙氣兒，王參事趕快把剛吸了一口的洋煙，掐滅在茶幾上古色古香紫砂做的煙灰缸里。

    王大財主從不抽煙，厭煩聞到煙味兒，但他不反對別人吸煙，甚至客廳里茶幾上擺放有高級洋煙和洋火兒（火柴），以備有吸煙嗜好的客人享用。有時他與吸煙的來客在客廳里敘話，他常常是微笑忍耐著難聞的煙味兒，從來不皺眉頭、也不阻止客人吸煙。但他特別反對家人吸煙，這也是他給家人立下的家規(guī)。以往王參事想抽煙都是背著老掌柜偷偷地享用，可能他在省府當(dāng)官兒當(dāng)出了藐視他人的習(xí)慣，偶爾回到家里把這條家規(guī)忘了。

    王財主不但不吸煙，甚至連茶水也不飲用，無論客前人后養(yǎng)成了飲用白開水的習(xí)慣。并不是他怕花錢，也不是買不起煙茶，是他要用心要樹立一個良好的家風(fēng)，名副其實地維持儒家的道德敬業(yè)修身傳統(tǒng)。他更不嫖不賭、不吸大煙滴酒不沾，除了參加喜慶宴會磨不開臉面，象征性地喝上一盅兒。他以“克己清心”為座右銘，來治家、來守護(hù)和發(fā)展好王家?guī)状藙?chuàng)下的龐大家業(yè)。但他不嫖是不嫖妓女窯姐兒，對有姿色的女人兒他還是有所愛好的。像他這么有錢又有內(nèi)涵的大財主，好色也很正常，在允許三妻四妾的社會環(huán)境里也是合法合理的，并不影響他的儒家道德形象。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將近七十歲的年紀(jì)了，但他的精神依然矍鑠，不想放手把家業(yè)交給他的任何一個子女，除了夜里睡眠，他一睜開眼睛，眼光里就充滿了發(fā)家發(fā)財賺銀子的強(qiáng)烈欲望。對女色他已經(jīng)不感什么興趣兒了，唯一感興趣兒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官府里事情忙，你回來一次也不容易。”王財主向兒子王參事說道，“今天晚上讓銀萍收拾收拾她要帶的東西，明天一大早就叫她坐著你的馬車去開封；讓她先住在你的家里，等學(xué)校選擇好以后，是住學(xué)校的公寓、還是住在你家里，讓她自己選定?！?br/>
    “聽您老人家的安排就是了！”王參事恭敬地點了點腦袋。

    王參事心里暗暗高興，他巴不得趕快把銀萍弄到開封，這樣可以滿足和成全他兩樁心愿。一樁是：銀萍在開封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可以拿銀萍的青春美色在省府官場做籌碼，以撈取更大更多的利益和資本。他原本就沒把銀萍看作他的親妹妹，他知道銀萍也沒把他看做親哥哥。平時兩人見面就很少搭腔說話，雖然他與銀萍是一個父親，俗話講：母親大于父。他的老娘早年去世，看到老爹寵愛銀萍母女，心里總感到嫉妒、總感到不是滋味兒。久而久之，他心里感到與銀萍像隔著一道墻一樣。平時遇到家事，老掌柜常常偏袒銀萍，王參事早就對老掌柜一肚子意見，只是家規(guī)甚嚴(yán)不便發(fā)作而已。銀萍在開封遠(yuǎn)離老爹的身邊，老掌柜想偏袒也沒辦法……在開封銀萍就得乖乖聽我這大哥的調(diào)遣。

    這第二樁是：把銀萍弄到開封，王參事就免去了銀萍與本鄉(xiāng)本土男人結(jié)婚的擔(dān)心。他的想法兒并不復(fù)雜但很實際。老掌柜年紀(jì)越來越大，以后王家的萬貫家業(yè)老掌柜必然要交于后人，到底會交給誰哩？他分析道：自己在開封為官，不可能回來繼承家業(yè)。老三在英國留學(xué)，已經(jīng)加入了英國國籍，更是不可能回來繼承家業(yè)。老四在開封糧行當(dāng)老板，整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絕對不會回來繼承家業(yè)。老二老實本分不善理財交際，老掌柜是不可能把龐大的家業(yè)交給他的。如果銀萍在本鄉(xiāng)本土找一個有能耐的女婿，老掌柜就很有可能把王家的家業(yè)交于他們夫妻。即便不全部交于，也很可能交于一大部分；慢慢地、逐漸地王家的家業(yè)就改了姓名，俺王銀多想再從老掌柜那兒糊弄銀子就很難了。

    當(dāng)天下午在即將吃晚飯的時候，王大財主就讓家廚做好了幾樣兒銀萍喜歡的菜肴擺到了餐廳的桌上，讓管家到繡樓去請銀萍到前院餐廳用餐。這段時間銀萍吃飯，都是家廚做好飯菜，由丫鬟送到銀萍的臥室用餐，不讓銀萍到前院里來，這次是個破例。銀萍感到有點兒奇怪，心中一喜，心想老爹終于想通了，老爹又心疼起女兒了，俺又自由啦！

    當(dāng)她進(jìn)了餐廳，看到她的老爹和不常見到的大哥，默默坐在餐桌旁好像專意在等她，她不免一愣，她懷疑老大從開封回來是與她的事情有關(guān)，心里說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但她為了照顧老爹的面子，還是微笑著開口叫了一聲：“大哥好！”。

    “呵呵……”王參事不自然地笑了笑，陰陽怪氣兒地說道，“聽父親講小妹近來讀書很用功啊！”

    “一家人不必客套！”王財主向銀萍招了招手讓她坐下，“今天老父專意讓廚子做了幾樣好菜，你大哥也不經(jīng)?；貋?，你陪你大哥邊吃邊聊聊家常?！蓖踟斨魉尖饬似?，老臉上擠出些許微笑，“老父順便把你讀高中的事情也向你說一說。”

    “您老人家不會是讓我去開封讀書吧？！”銀萍口齒伶俐地隨口說道。

    王財主并沒立即回答銀萍，慈愛地用筷子向銀萍面前的盤子里夾了一只清蒸大皇蟹，“這是青島的商業(yè)朋友專程送來了幾只鮮活的螃蟹，這樣大的海鮮皇蟹是很少見的……先嘗嘗這道名菜，咱們吃著說著、吃著說著。”

    王參事旁若無人地伸手拿起一只金黃色的大螃蟹，用筷子撬開蟹殼吃完蟹黃用餐巾擦了擦嘴和手，嘴里小聲兒嘟囔道“好鮮好鮮”，然后看了一眼老掌柜，又看了一眼銀萍說道：“小妹讀書的事情嗎……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哪里的學(xué)校好就去哪里讀書……好學(xué)校少不了好老師，好的老師才能教出好學(xué)生，好學(xué)生肯定有好的前程?！?br/>
    老掌柜像是與老大唱雙簧一樣附和道：“你大哥說得對呀！你大哥說的極是！說的極是！”

    銀萍話里帶刺兒地說道：“大哥何不明說哪里的學(xué)校好？！”

    “父親說哪里的學(xué)校好就到哪里讀書就是了，聽父親的沒錯！”

    “那就聽聽父親把俺安排到何處學(xué)校吧！”銀萍說著把筷子“啪”的一下放在了桌上。

    王大財主感覺到這一對兄妹有點兒像是斗嘴斗氣，就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盤子說道：“老父如今是古稀之人啦，還得為銀萍操心……”他“嗨”地嘆出一口氣兒來，“要是你們都是聽話的孩子，還用老父為你們煞費苦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