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莊，這個村莊里居住著十幾戶人家，靠為縣城種植供應蔬菜為生。秋季蝗蟲把菜農的蔬菜吃得干干凈凈、連一片兒菜葉兒也沒留下，冬季天冷蔬菜無法生長，菜農的困境和絕望可想而知……村民除了到外地逃荒要飯，在家里只有等著餓死?！皶糇印焙捅舛箖壕o走慢走，還沒走到“王菜園”的村口，就看到前面離這個村莊不遠的大路邊，一個中年婦女懷里抱著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孩兒蹲在地上在慟哭，哭得十分傷心悲痛?！皶糇印焙捅舛箖悍怕_步路過那位婦女的身邊，定睛一看把他們嚇了一大跳，扁豆兒嚇得趕緊躲在“書呆子”的屁股后邊。地上仰面躺著一個半截兒身子的死人，死人旁邊扔著一把鐵鍬。那個婦女蹲在地上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撫摸著地上死人的臉面，號啕大哭道：“這是啥世道啊……人咋都成了野獸……”地上這個死人看樣子是一個中年男子，下身兩條腿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上半身兒。在這個死人的大腿與屁股的連接處，有兩處血淋淋的大傷口兒，死人胯上的軟骨清清楚楚地露在外邊?！皶糇印斌@奇地小聲兒向婦女問道：“地上的死者是大嫂的什么人哇？是咋去世的？咋成了這個樣子？”婦女抬起淚眼望了望“書呆子”，“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號啕了一會兒不斷抽泣著說道：“他是俺小孩兒的爹……俺們到堤北姚村親戚家里去商量逃荒的事兒，與親戚商量好了明天上午就一起走……可是回來還沒走到村里，孩兒他爹就……就餓得栽倒在這兒了沒氣兒了……”她又大哭幾聲繼續(xù)抽泣著說道，“俺看到他已經不行了，就抱著孩子到村里喊人把他抬回去安葬……可村里連一個有力氣的人兒也找不到……都是餓得半死的老大爺老奶奶，能走動的沒餓死的都逃往外地去了，村子空了……俺就在家里拿了一把鐵鍬，到這兒想挖個淺坑兒把孩兒的爹埋葬……可萬萬沒有想到……”她訴說到這里泣不成聲，“萬萬沒有想到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啊……俺到得這兒，發(fā)現(xiàn)孩子爹的兩條大腿被人兒割跑啦……”“書呆子”聽了疑惑道：“不會是你孩子的父親得罪了什么人兒，如此報復？或是你們家有什么仇人做出的這種事情？”“俺兩口都是老實巴結的種菜人兒，從來沒得罪過任何人兒，俺家連半個仇人都沒有！即便是有不對勁兒的，也絕不會在死人身上動刀子……這種缺德事兒聽都沒聽說過，連做夢都不會夢到，可……可竟然發(fā)生啦……”“書呆子”聽到這里哀嘆一口氣兒，心想：一定是有人兒偷偷把死人的大腿割下，扛回去煮了吃人肉充饑。“大嫂哇……別再哭了……”“書呆子”勸道，“看你懷里的孩子嚇得抽搐啦！既然成這樣啦，你孩子父親的腿只怕是也難得找到了，俺幫你把你的親人埋了吧?！薄叭ツ睦镎野　B骨頭也難得找到啊……”這個婦女鼻一把淚一把啜泣著，“人咋恁缺德哇！做這種可惡的缺德事兒就不怕被雷劈被龍抓？”“這災荒年把人兒都餓瘋啦，有的人為了尋找食物不擇手段……大嫂就想開點兒吧，俺幫您挖個坑兒，讓您的親人入土為安吧。”婦女淚流滿面向“書呆子”跪下磕了幾個頭，說了聲：“多謝好心人兒！”“書呆子”拿起鐵鍬，在路邊野地里挖了個不深的土坑兒，扁豆兒幫忙把沒腿的死人草草埋了。在“書呆子”和扁豆兒離開以后，那婦女趴在埋葬丈夫的濕土上又慟哭起來。在路上扁豆兒邊走邊驚懼地說道：“俺以前也見過死人兒，但沒見過這么瘆人的死人兒。”他不解地問“書呆子”：“有人兒把死人兒的兩條腿割跑干啥？”“書呆子”沒好氣兒地說道：“干啥……你想想會干啥？”扁豆兒搖搖頭，“不知道……俺想不起來?！薄皶糇印钡闪吮舛箖阂谎郏跋氩黄饋砟憔捅镏?！”話說“書呆子”和扁豆兒一臉喪氣地回到黑蛋那里，黑蛋看了看他們兩人的神色，把嘴里的煙蒂吐掉疑惑地問道：“咋著？在縣城沒打聽出啥名堂？情況沒摸清楚？你倆樣子咋恁掃興哇？！”“情況倒是摸清楚了，一點兒也不假?！薄皶糇印鄙贇鉄o力地說道?！扒闆r摸清楚啦應該高興才是，咋無精打采地？”“是在路上遇到了喪氣事兒……心里不好受?！薄皶糇印边€是有氣無力地說道，“餓著肚子埋了一個死人兒，沒勁兒啦。”小扁豆兒插話道：“俺也餓著肚子幫忙埋了那個嚇人兒的死人兒。”黑蛋不解地問道：“埋啥死人兒？誰死啦？你們老弟說得咋恁蹊蹺？！”“不認識這個死人兒，不知道名字兒，是幫別人兒埋的，死人兒是王菜園村的……死人兒是餓死的。”小扁豆兒在一旁又插話道：“那個死人兒少了兩條腿兒。”“老弟們真是繼承了文山大哥喜歡埋葬無名死人兒的行善傳統(tǒng)！愛為死人兒辦好事兒。”黑蛋似笑非笑地咧嘴說道，“老哥兒要聽的不是埋葬無名死人兒，是要想辦法兒不叫我們餓死，別讓人們把我們兄弟也埋葬啦，當個餓死鬼?！焙诘把鎏靽@了一口氣兒，“餓死的人兒太多啦！遇到餓死的人兒有啥奇怪？有腿沒腿照樣餓死！不啰唆死人啦！你們肯定餓得慌張啦，廚房咸菜盆里還有幾根腌黃瓜，你倆去啃吧啃吧恢復點兒說話力氣吧！停會兒說說你們打聽到的情況?！薄皶糇印焙捅舛箖旱脚K亂不堪的小廚房，一人拿一根咸黃瓜用涼水洗了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說來這咸黃瓜似乎起到了仙丹的奇效作用，不一會兒他們就恢復了神氣兒，臉上的喪氣兒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