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說話也真算數(shù),在黑蛋這兒真的忙乎了三天。當了黑蛋三天沒結(jié)婚的新媳婦兒。白菊一天三餐都是在荷花兒家里吃飯,吃過飯就到黑蛋那兒干活兒,夜里就住在荷花兒家里,把荷花兒家當做了娘家,按道理也應(yīng)該是白菊的娘家。這也合乎當?shù)氐娘L俗習(xí)慣,沒娶過門兒的姑娘是不能到未婚夫家里吃飯過夜的。那天晚上白菊在黑蛋家過了一夜,那是一種例外,是一種老百姓都可以理解的特殊情況,不過說起來也不太違背當?shù)氐牧?xí)俗,可以看做那不是女方在男方家里過夜,是在夜里說話兒聊天兒,只是說了一夜的話兒而已。其實,這種事情也沒個嚴格的界限,只要是好事兒好著去做也就是良俗了,鄉(xiāng)親們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有人兒說三道四。無論什么社會,好人兒做出來的都是好事兒,壞人做出來的都是壞事兒。也有好人兒辦壞事兒的,那都是無意的。也有壞人辦好事兒的,那也都是無意的。但壞人偶爾或有意辦件好事兒,有時是為了贖罪。這幾天白菊都是一大早就到黑蛋家里,為老人梳頭做飯燒水,洗衣服、縫縫補補手腳忙個不停。除了沒與黑蛋辦婚前不應(yīng)該辦的那種好事兒以外,真像已過門兒的媳婦兒一樣,把黑蛋家這個小院子打掃收拾得干干凈凈,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條,連小廚房的鍋臺都擦拭得明亮明亮。晚上為老人燒過洗腳水,把老人的腳洗好剪好指甲,用熱水灌好暖水袋才回到荷花兒的家里。“伯母您的腳與俺娘的腳一個樣兒?!蓖砩习拙找贿吔o老人洗腳,一邊看著老人三角形的小腳兒,“這五個腳指頭都縮進肉里了……腳都變了形狀了,腳指頭里的骨頭好像都斷啦,都不像腳啦……當年您裹腳的時候一定疼得難受?!薄斑@都是老規(guī)矩害的!”老人噘著嘴說道,“當年裹腳的時候鉆心地疼,腳指頭嘎巴嘎巴地響……不裹不行哇!俺那個年代閨女們都得裹腳,俺從三四歲起就開始裹腳,都是一邊哭著一邊裹著,不裹俺娘就用掃帚打俺逼著俺裹,還罵著俺說:不裹腳長成大腳板兒,一輩子嫁不出去!俺一直裹到十七歲與黑蛋的老爹成親才放開腳,好好的一雙腳給毀啦。”老人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像你們現(xiàn)在不裹腳多好??!少受了多少冤枉罪。”“現(xiàn)在民國了提倡新規(guī)矩,不興裹腳了。聽說有的人家還不忘老規(guī)矩,仍然要小閨女兒裹腳……裹腳這個臭規(guī)矩不知是啥朝代興起的?”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啥朝代難得說清……是很早很早就有了……俺娘裹腳,俺奶奶裹腳,俺奶奶的奶奶裹腳……”老人說著呵呵笑了笑,“裹腳布又臭又長,門口兒要是掛條裹腳布,臭得連賊都不敢進來!”白菊笑道:“用裹腳布防賊倒是好辦法兒!”娘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娘看到你穿著對襟兒的上衣,怪順眼怪啷利的,穿衣扣扣子也方便。”老人注視著白菊微笑道,“咱這兒不管是年齡大小的女人兒,還都是穿著斜襟衣服……黃河南是跟咱這兒不太一樣。”“黃河南離鄭州近一些,比咱這兒開化一些?!薄伴_化……”老人懵懂起來,“啥叫開化?”“開化就是……”白菊皺眉想著,“開化……開化就是隨便一些,不講就那么多舊規(guī)矩,我也講不太清楚。”“喔喔……”老人附和道,“離鄭州近好!隨便些好!不講舊規(guī)矩好!”“黃河南的年輕閨女穿戴都跟俺差不多,上衣也都是對襟兒開。也有年紀大的老媽媽和有孩子的老大嫂,還穿著斜襟上衣,可能是抱孩子方便些,孩子拉屎拉尿好擦洗吧。”老人聽了呵呵笑了起來,“黑蛋小的時候抱著他經(jīng)常屎尿拉到俺身上,要不是穿著斜襟兒襖子,他不得拉到俺的褲襠上?!”白菊也有趣兒地笑了起來,“您要是不抱他不就得啦!”“不抱咋能中?孩子都是在娘的懷里抱大的?!崩先苏f著向白菊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要是你和黑蛋有了孩子,穿這對襟衣服咋抱孩子哇?”白菊一下臉上羞得粉紅,低著頭小聲兒說道:“孩子照樣抱……咋著抱俺還沒想好。”老人連聲“喔喔喔……”,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白菊笑著說道:“看來您老人家很喜歡孩子呵!”“咋會不喜歡?”老人笑瞇瞇地瞄著白菊,“像俺這歲數(shù)兒別人都抱孫子了?!卑拙盏椭^微笑著說道:“伯母……洗腳水都涼了,該換熱水啦?!焙诘暗睦夏锖秃诘吧吕壑拙?,一再勸阻不讓她多干活兒,可白菊只是笑著說:“這些家務(wù)活兒俺干慣了,不會累著……再累不過也就是這幾天時間。伯母您上了年紀想干也干不動了,黑蛋哥是個男子漢,咋能讓他摸摸索索干這些家務(wù)小事兒?!边@幾天黑蛋的老娘樂得合不攏嘴,一再笑呵呵地嘆道:“做夢也沒想到俺這窮窩窩兒會飛來一只金鳳凰!俺的命真像久旱的莊稼地里遇到了一場透雨……這老天爺真是睜眼看著下界哇,沒讓俺白行善積德呀!”黑蛋看著白菊干活兒干著急,也插不上手,白菊也不讓他插手。正好這時候是農(nóng)閑時節(jié),地里沒啥活兒,黑蛋吃過早飯把小廚房水缸擔滿水,就樂呵呵地溜到文山家里噴閑空兒。一噴就噴到了傍晚,中午飯都是在文山家里吃的。文山夫妻不知道黑蛋與白菊的喜事兒,黑蛋也不告訴他們。文山夫妻有點兒納悶兒,就問黑蛋:“你老弟不回家,中午飯誰給老人做?”黑蛋編瞎話道:“老娘嫌俺做的飯不好吃,老娘自己做。那點兒飯好做,老娘想吃啥就做啥?!蔽纳椒蚱蘅粗诘跋残︻侀_樂呵呵的樣子,不像他與老人賭氣也就信了,也就不問那么多了。這天黑蛋吃過早飯,擔了兩挑井水就要出門兒,他是聽說“大清先生”回來了,想到“大清先生”那兒聽說書,正好白菊從荷花兒那兒過來了。黑蛋向白菊開玩笑道:“這媳婦兒真不是好當?shù)?!你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地歇一天吧!別把你累壞了?!薄澳愀赡愕氖聝喝グ?!你在這兒看到這些零碎活兒怕你心煩。”白菊微笑著說道,“這家里的活兒俺遲早都得干,累不著俺?!闭f罷白菊就到屋里去尋找黑蛋的老娘該洗的衣服去了。黑蛋的老娘看到白菊在小廚房門口兒忙著拾掇臟衣服準備清洗,就把就要走出院門兒的黑蛋拽到院門外語重心長地小聲說道:“傻兒子啊……明天白菊就要回黃河南了,還不知道她啥時候會回來,她來一趟不容易,今天晚上俺不讓白菊給俺燒水洗腳了,騰出時間你與白菊好好說說話兒?!薄澳翘煲估锇撑c白菊把話都說完了,沒啥說了。晚上讓她早早回荷花兒那兒休息吧,這兩天把她累得不輕?!薄罢嬲f完啦?”老人有點兒不高興,“你與白菊都互相看得中,咋會一個晚上就把話說完啦?倆人咋會就沒話說啦?你倆也得好好商量商量,訂婚啥時候訂?按說得白菊的父母同意,也得擺桌酒席請請媒人荷花兒,白菊的父母也得在場才是。訂了婚你倆啥時候舉辦婚禮?舉辦婚禮那些事情多著哩,不好好說說咋行!”“再說還是那些話……俺和白菊的婚事兒您就別操心了,俺倆那天夜里都說好了,以后您就在家里安心等著您的兒媳婦兒吧!”“你咋說得這樣輕松?!”老人皺了皺眉頭,臉上布滿了復(fù)雜的神情,“婚娶是個大事兒!按老規(guī)矩,訂婚男方得給女方訂婚禮錢和衣物,以后舉辦婚禮這婚房、舉辦婚禮的花費……還有婚禮上雜七雜八的事情……娘是又高興又發(fā)愁哇!”“娘啊娘!您就別操那么多心啦!俺與白菊都商量好了,您有啥發(fā)愁的?到時候把白菊從荷花兒嫂那兒接過來不就得啦!”黑蛋對老人的啰唆有點兒不耐煩,“活人咋會叫尿憋死!俺與白菊心里都有數(shù)兒。這禮錢那禮錢、舉辦婚禮的費用、婚房什么的,俺與白菊都籌劃好了,您就省點兒心吧!”老人聽了立即高興起來,笑著少有地夸起兒子來:“俺的傻兒子終于不傻啦!老娘就放心啦!”老人一臉喜笑回到院子里,微笑著喜滋滋地默默看了一會兒坐在小凳子上低頭專心洗衣服的白菊,自言自語輕輕說道:“多好的大閨女呀!可明天就要走啦……俺真不舍得她走??!”老人的臉上這時出現(xiàn)一層陰影,“還不知道她啥時候能回來訂婚舉辦婚事兒……”老人慢慢走到白菊的面前說道:“白菊哇,歇歇吧!俺這些破衣爛襪又不急著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