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小鎮(zhèn)南部,如果想去北部,中間必須穿過一條火車道。它是東起芝加哥市中心、西達遠郊區(qū)縣的客貨混用線,除了通勤客車,有時會有一望無際的貨車緩慢經過,一旦被截在一邊,不論你多么焦急也只能沒脾氣。
有一天我趕往城北去辦事,就不幸地遇到了。前面已經排了一個街區(qū)的汽車,而攔路的貨車咯噔咯噔踱著方步,完全沒有結束的跡象。我要晚了,扭來擰去怎么都不舒服,只好無奈地降下車窗透透風,又沒好氣地朝外面掃幾眼。
路邊有一棟紅磚樓房,古色古香,門前有個小庭院,圍著低低的白色柵欄,鮮花環(huán)繞間擺放一些鏤花的金屬桌椅,總有長者坐在里面看風景。這是一家老人院,在熱鬧的小鎮(zhèn)上可謂風水寶地。盡管平時我沒少路過,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從來沒留意過。
這時,奇跡出現了。院中坐著的一位老頭,特別特別老的老頭,向我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有點善意,有點調皮,又有點幸災樂禍。厲害的是只有眼神而已,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不知為什么,看到他對我露出的笑,我焦躁的心緒頓時煙消云散了。
火車終于過去了,擁堵的車流開始向前移動,再見了,我回老者一個笑臉。老頭依舊紋絲不動,臉上卻像電影的特寫鏡頭一樣,流露出“你走了我可怎么辦”的神情,可憐巴巴特別有趣。
這老頭這么會找樂,玩兒得如此精湛,其實就是美國人常見的一種幽默。一般說來,一位百八十歲的老者應該以什么形象示人?莊重慈祥?正襟危坐?但這不太適合美國老頭。許多老美天性活潑,機智風趣,自信十足,心情大好。他們也從小就知道每個人都會死,凡人都有惡,理性講邏輯,喜歡自嘲和調侃。只要不傻不笨,什么歲數大小,享受快樂最重要。
曾經有一段時間為擺脫旱鴨子的形象,幻想著能像蝴蝶一樣在浪花間飛舞,我參加了某社區(qū)大學的游泳課。那游泳池可不是健身房里哄人玩的洗澡盆,而是按照專業(yè)標準維護的,水溫極低,人跳進去就像掉進冰窟窿一樣,我每次進去之前都要做一番垂死掙扎。
有一回我又去了,但半天狠不下心凍死自己,抱著膀子在水池邊左看右看,哆里哆嗦舉棋不定。這時一個老頭兒游完爬上來,一指身后的泳道說:“我推薦用這條,我剛游過,水都捂熱乎了?!弊吡藥撞剿l(fā)現我還在上面磨嘰,又接上一句:“你要再不下去水又涼了!”可想而知,我還能有什么選擇。
還曾經去朋友所在的滑雪俱樂部湊熱鬧,認識了一位m老先生。他是位資深滑雪愛好者,因為哮喘無法再風馳電掣,于是以義務教人學滑雪為樂。我跟了他整整兩個冬季,對滑雪徹底狂熱起來,第三年秋天還不到就天天盼下雪。我當時經常超負荷工作,周末也不得歇。我不想一再錯過俱樂部的出行,一天便以看牙為由跑掉了。
那次我進步很大,m先生也難得的笑逐顏開,要知道他平時目光犀利,不論我摔成什么樣都無動于衷,冷冷地盯著還嫌我起來得慢,我常常氣得暗罵他死老頭子。興奮之余,我向他坦白自己是撒了謊才來的,很擔心回去怎么辦。他一聽立即轉入嚴肅狀態(tài):“你沒撒謊啊,你就是來看牙醫(yī)了,而且還要連看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