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轟炸圍攻咱村寨的土匪隊伍時，都把土匪轟炸得一塌糊涂，那時也弄不清炸死炸傷了多少土匪，反正威力是不小的……咱們用這幾個火藥葫蘆劫法場轟炸縣府的軍警，一定能把這些人炸得暈頭轉(zhuǎn)向，一定能把這些兔孫兒炸得腿斷胳膊折……咱們趁亂好救出黑哥?！薄皶糇印崩^續(xù)說道：“天黑以后我悄悄去把火藥葫蘆抱到這里，大家熟悉熟悉咋著對火兒點捻子，那些葫蘆是用網(wǎng)兜套著繩子牽著的，大家要掂量掂量握著繩子咋著甩得遠(yuǎn)一些?！薄爸校　贝蠡飪汗钠鹩職庹f道，“咱們就趁軍警混亂救出黑哥！”“以前縣里槍斃人，聽說都在縣城北邊的靶場里，這次他們殺害黑哥會不會還在老地方？”“玉米纓”說道?！半y說呀……”“書呆子”抱著膀子皺著眉頭，“已經(jīng)是火燒眉毛啦！不管刑場在那里，不管是明天還是后天，還是大后天……不用說官府一定會有防備。不管官府如何防備，我們一定要趕在他們的前邊，我們必須連夜做好準(zhǔn)備，咱哥們豁出去啦！明天一大早我們都打扮成逃荒要飯的，‘悶兒雷’、‘臭蒿’、‘馬后炮’用筐子背上火藥葫蘆，每人兜里裝上一盒洋火兒，我們一起趕到縣城，只有看情況隨機應(yīng)變啦……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與不成，只好聽天由命啦！”“如果救得了黑哥啥都不說啦！如果救不下黑哥……這么大的事情，俺看應(yīng)該給黑哥胡家的族人打個招呼，也好料理黑哥的后事?！薄坝衩桌t”喪氣地提醒道。“我們劫大米之前莊里幾戶胡家人兒，都拖兒帶女到外地逃荒要飯去了，黑哥的胡家族人，可能只剩下做賣醋生意的黑哥的一個遠(yuǎn)門爺爺，年紀(jì)也有六十多歲啦，這老頭兒倔得很，寧愿吃草根樹皮，也不愿出門逃荒，不知道糊涂了沒有，即便沒有糊涂，也頂不了啥事兒?！薄皶糇印闭f道?！斑€是不說的好！”“悶兒雷”發(fā)話道，“給老頭兒嚇?biāo)懒苏k？”“黑哥的事兒千萬不能讓黑哥的老娘知道！可憐的老人家一知道立刻就會咽氣兒?！薄皶糇印蓖Ａ艘幌孪肓讼胝f道，“黑哥的事兒是應(yīng)該給荷花兒嫂透個信兒，但又怕荷花兒嫂受不了……唉……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哇，這么多喪氣的事兒都擠在了一起！荷花嫂那里現(xiàn)在是五個人吃飯，困難情況可想而知。有心到廢磚窯弄些大米給荷花兒嫂送去，但又怕官府設(shè)有埋伏，眼下即便官府在那里沒有埋伏，救黑哥的命是頭等大事兒，也顧不了大米的事兒啦?！薄鞍吃缇椭莱源竺资切∈聝?，救黑哥是大事兒！”“馬后炮”習(xí)慣性地發(fā)話道?！白咭徊秸f一步吧！先救了黑哥咱哥們再擺弄大米。咱們兄弟只有拼著性命去救黑哥啦！如果救不了黑哥……”“書呆子”垂下腦袋說不下去了。“如果救不了黑哥，我們兄弟就夜里摸到縣城官府，大殺大砍一陣兒，取他幾條性命為黑哥報仇解恨！”“悶兒雷”咬著牙齒狠狠地說道?！皶糇印眴蕷獾?fù)u了搖頭說道：“劫法場救黑哥說著容易做著難??！那么多軍警不是吃素的！我們對比一下就知道兇險的程度。如果救得黑哥我們兄弟即便被打死也值得！如果救不了黑哥，到官府砍殺為黑哥報仇雪恨之前，也許我們兄弟就與黑哥一同走了……”“悶兒雷”咬牙切齒道：“跟黑哥一同走了就走了，沒啥后悔的！跟黑哥一同到閻王爺那里控訴官府的罪惡！若能早早再托生在陽世，二十年后仍然是條好漢！再找官府報仇雪恨！”清晨吊喪似的寒風(fēng)把病懨懨的太陽請出了東方的地平線，晃晃悠悠、猶猶豫豫的光線泛著青光灑在關(guān)押黑蛋的房頂上。幾只無事生非的饑餓烏鴉，爭吵著落在了關(guān)押黑蛋大院門口的老榆樹上，繼續(xù)呱呱呱地爭吵不休，激怒了拴在老榆樹上的兩匹快馬，快馬猛地?fù)P起前蹄嘶鳴著抗議起來。樹上的烏鴉嚇得閉上了嘴巴停止了吵鬧，“撲撲啦啦”爭相飛舞起來。門崗里兩個又困頓又緊張的武裝警察聽到響動，下意識猛地躥出門房，兩個警察迷糊著似睡非睡的眼睛，“咣當(dāng)”一下碰在了一起，“咚”的一聲一個警察的大槍走了火兒。這一聲槍響把睡在警察局里的警頭兒嚇得不輕，他痙攣似的從舒坦的床上彈跳起來，認(rèn)為是紅匪的同伙來搭救紅匪了，掂著盒子炮慌慌張張奔了過來。槍聲把黑蛋與眾兄弟們相會的好夢里驚醒過來，他一直很擔(dān)心兄弟們冒險來搭救他，他一骨碌翻身起床，通過沒糊棉紙的窗戶向外張望起來。當(dāng)黑蛋看到衣服不整歪戴著帽子的胖警頭兒喘著粗氣兒跑到大門口，向兩個迷迷糊糊的警察厲聲喝問道：“發(fā)生什么事情啦？是紅匪來救紅匪啦？”一個警察哆哆嗦嗦地答道：“沒……沒發(fā)生啥事情……沒發(fā)現(xiàn)……紅匪救紅匪。”“那為何打槍？！”警頭兒惱怒道。另一個警察顫抖著雙腿說道：“是……是……樹上的烏鴉鬧騰驚了馬匹，我……我倆當(dāng)是紅匪來了，就……就不小心槍走了火兒?！蓖婪蚓^兒聽罷惱怒地對兩個呆頭愣腦的警察“啪啪啪”一人扇了幾個耳光，隨即大聲罵道：“混蛋！一對兒混蛋！幾只烏鴉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要是驚動了特派員大人，我饒不了你們！”黑蛋在屋里聽了放心而開心兒地笑了起來，又重新睡到床上罵道：“把爺爺?shù)暮脡艚o砸啦……三個混蛋！一個大混蛋兩個小混蛋！”黑蛋再也睡不著了，他點了一根警頭兒孝敬他的洋煙卷兒，摸了摸腿上的槍傷，槍傷由于那位醫(yī)生有幾次細(xì)心的治療，由于沒傷著骨頭當(dāng)下能拄著拐棍走動自如了。他不免踱步焦躁地沉思起來——被孫子們關(guān)在這兒半個多月了，怎么還不送爺爺上路到那邊兒去……爺爺急著到那邊兒看看牛哥在不在那邊兒，如果在那邊兒也好和牛哥在一起耍個痛快，也好托夢告訴荷花兒嫂子和蘆根兒，別再費心守望打撈了……如果牛哥不在那邊兒，俺也好早死早托生，來世再和牛哥在陽世一起耍獅子、抬轎子、打硪喊號子……就是托生牛馬畜生也要和牛哥在一起。他繼續(xù)踱步深思著，俺的那幾個好弟兄不知弄得咋樣了，不知回到了古寨葫蘆莊沒有，文山哥嫂和荷花兒嫂子不知吃上了大米沒有，左鄰右舍不知分些大米沒有……俺的老娘肯定是被荷花兒嫂接走了，老娘一輩子還沒吃過大米飯哩，要是吃上雪白的大米飯，臉上還不笑開了花兒……俺不在伺候老娘還有荷花兒嫂哩，還有俺那一幫子弟兄們，對老娘俺沒啥擔(dān)憂的……從老孫子和胖孫子警頭兒嘴里漏出的話看，他們沒有逮住俺那些兄弟，這樣俺就放心大膽地等著到那邊兒走一趟啰！他想到這里開心地大笑起來，笑罷又深思起來，自言自語道：“唯獨俺心里糾結(jié)放不下的是白菊……到底她是在黃河南嫁人了還是沒嫁人？按照她的性格兒不至于一走就變了心吧？”他煩躁地?fù)狭藫夏X袋，“唉……難猜哇……”停了一會兒，他忽然又高興起來，“不管咋地她已做了俺三天的好媳婦，這一生也算沒有白活！滿足啦！滿足啦！俺三輩子都滿足啦！”他仰天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