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姓詹的老鄰居和他那還是少年的兒子滿身汗水，吭吭哧哧各扛著一捆青青的雜草來到了黑蛋的面前?！昂诘啊Ｏ萝囆獣骸崩相従託獯跤醯卣f道，“歇歇喘口氣兒……俺帶的有涼井水，喝口涼水解解渴?！毙照驳睦相従诱f著，父子倆把肩上的牛草“撲通”一聲撂在了路邊兒?！鞍パ健ズ茄健@鬼天夠悶熱了！田種棵里更熱！熱得喘不過氣兒，又熱又累！”兒子皺眉咧嘴扯下汗?jié)褓N在身上的褂子，光著脊梁一邊用褂子擦著汗水，一邊埋怨著天氣。“爹還不嫌熱不嫌累哩，你小子叫喚個啥?!”老子教訓(xùn)兒子道，“天不熱莊稼能長好嗎？莊稼結(jié)籽兒全靠這一個月的悶熱天，要想吃飽飯就得忍受熱和累！”“你老叔是裝著不熱！”黑蛋咧嘴勉強地笑了笑，“您不熱咋一臉汗水？還張著大嘴喘啥虛氣兒？”姓詹的大叔用搭在脖子上的破爛毛巾擦著汗嘿嘿嘿笑了起來，“說不熱是假的……咋會不熱哇？！人兒又不是神仙，只有神仙不知道熱！來來來先喝口水解解渴。”他把裝井水的丫丫葫蘆遞到黑蛋的面前。這時姓詹的兒子擦著臉上的熱汗嘟囔道：“俺那個外號兒叫驢駒兒的小伙伴兒，可比俺自在得勁兒多啦……熱天扇著扇子坐在剃頭鋪里，還喝著涼絲絲的酸梅湯……他老爹一天地里的活兒都不讓他干?！崩险猜犃说善鹧蹃恚骸澳阏δ芨H駒兒比？他爹他爺都是剃頭的！他家里人兒就是吃的剃頭飯，你小子眼氣剃頭的？”“剃頭不熱不累，比干地里的活兒舒服多啦！俺真想去學(xué)剃頭。”兒子噘著嘴巴也瞪了他老爹一眼說道。老詹猛地向他的兒子吼叫道：“哈！你的想法兒還真蹊蹺！你小子真沒出息！剃頭唱戲吹喇叭都是下九流！種莊稼的人兒才是上九流……累斷筋骨都不能去學(xué)剃頭！別想去丟老祖宗的人兒！快去！快去把地里割下的青草都扛過來！”“哼！”兒子歪鼻子瞪眼有點兒不服氣，“啥是下九流？剃頭唱戲吹喇叭有啥丟人的？”“下九流就是下九流！”老詹蠻橫瞪眼道，“剃頭唱戲吹喇叭死了都不能入祖墳?！薄安荒苋胱鎵灺裨谀睦铮俊眱鹤尤匀徊环?，“難道埋在別人家的墳地里？！”“你再犟嘴……你小子啥本事沒學(xué)到倒學(xué)會了犟嘴！”老詹氣鼓鼓地說著解下腰里的一根麻繩高高舉著，向兒子咆哮道：“你再喊熱喊累，小心我用繩子抽你！愣著干啥？還不快去扛青草？！”“俺總得喝口水喘口氣兒呀！”兒子噘嘴道，“俺又不是牲口?！薄按笫逭Ω鷥鹤哟蠛鸫蠼校俊焙诘靶χf道，“兒子還沒長成大人兒哩，這么熱的天，能在地里幫您干活就不錯了……您這九流那九流，他個小孩兒家咋會弄得懂哇！不讓兒子到學(xué)堂讀書就夠虧孩子啦！您也得體貼一下孩子才對?！崩险病昂俸俸俸佟边肿煨α诵Γ牙K子又系在要里，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說道：“讀書能讀出糧食出來嗎？咱莊戶人家不是靠讀書吃飯，是靠糧食吃飯?！焙诘斑肿鞊u了搖頭，“那咱這莊稼人兒的后代就像咱爺倆一樣，就都成睜眼瞎子了。”“俺連自己的名字兒都不會寫……”兒子聽了抹著眼淚嘟囔道，“有人戳逗俺，把俺的名字兒寫在紙上俺都不認識?！崩险灿窒騼鹤雍鸾械溃骸昂?！你還怪委屈的！會寫會認識又咋著？能認識田里的莊稼就夠啦！你老爹不認識一個字兒不照樣種莊稼養(yǎng)活一大家子？！”兒子抹著眼淚吸溜著鼻子小聲說道：“整天就是莊稼莊稼……整天就是攆著俺干活干活……俺咋就不能叫一聲苦累……”黑蛋安慰兒子道：“你老爹養(yǎng)活一大家子不容易，不是你老爹不知道你苦累，是他養(yǎng)家糊口沒有辦法哇！”老詹哭笑不得地瞪了幾眼可憐巴巴的兒子，臉上的怒色被一層憐憫所覆蓋，向黑蛋苦笑著說道：“莊稼人兒的孩子怕苦怕累咋中？咱端的就是汗水浸著黃連的飯碗兒，咱農(nóng)戶家干的就是牛馬的活兒，小牛犢兒不能等長大就得掛上套，不想拉套蹦跳就得用鞭子抽！他已經(jīng)不小啦！他這個年紀(jì)就該掛上套了！誰叫他生在莊稼人兒的家庭？生在王財主家不就好啦！”黑蛋聽了咧嘴笑了起來，“您大叔說話咋不講理哇？！您兒子要是生在金鑾殿里，那不就更好啦？！要是生在金鑾殿里，連俺這老鄰居也不用種莊稼啦。”“俺生在哪兒由得俺自己嗎……”兒子擦著汗水和淚水喘著熱氣兒噘著嘴兒小聲兒嘟囔道。老鄰居又哭笑不得地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吧砸了幾下厚實的嘴唇兒，想再向兒子吼叫幾聲可鼓了鼓嘴巴又把話咽了回去，“呵咳！”他猛地干咳了一聲，嚇得兒子腿腳猛然一跳。黑蛋呵呵笑道：“您別把兒子嚇出毛病?！崩相従痈砂桶筒缓靡馑嫉剡肿炜酀匦α诵?，扭臉向黑蛋看了一眼驚訝道：“哎……黑蛋……你的臉色咋像有病一樣，兩眼咋紅腫著？是害紅眼兒病啦？”“呵呵……”黑蛋尷尬地笑了笑，“俺的臉色不好看是吧？！沒事兒沒事兒！啥病都沒有！這悶熱天誰的臉色會好看？眼是汗水流到了眼里蟄紅的?！薄班浮艺f呢……沒病就好！不害眼就好！這大熱天可不能有病哇！害眼就更難受啦……嗨……你咋不喝水呀？喝些井吧涼水散散熱氣兒?！薄斑€是您爺們兒先解渴吧！我?guī)У挠芯?，已?jīng)喝飽啦。”“嗨……”老詹看了看黑蛋的車子，“咋沒見到你的水壺哩？！”黑蛋咧了咧嘴說道：“俺把水喝完水壺扔啦?！薄皢选阈∽颖M耍些怪名堂！喝飽了那就不喝吧……”他把水葫蘆遞給兒子，“你快點兒喝些水喘口氣兒，快去把地里的青草捆好都扛過來，你娘一會兒就趕牛車過來啦，你要是磨磨蹭蹭小心挨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