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在玻璃罩里瑟縮著,將張志成佝僂的剪影拓在帆布帳篷上,他的脊梁彎成問號形狀。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將手中那支筆帽早已磨出銅色的鋼筆輕輕擱下,抬手揉著酸澀的眼眶。
王力佝著腰湊上前,遞上搪瓷缸子的手背裂著血口子,“志成,咋樣了?”
張志成喉結上下劇烈滾動,仰頭將冷茶猛地灌下,濺出的水珠在泛黃的圖紙上迅速暈開墨痕,“得和大伙合計合計?!闭f著便起身,“走,喊人去!”
裹挾著沙礫的夜風掀開帳篷門簾,二十平米的空間頓時塞滿柴油機的轟鳴。技術骨干們圍著瘸腿木桌落座時,不知誰踢翻了充當煙灰缸的炮彈殼,滾動的銅殼在夯土地面敲出沉悶的節(jié)奏。
“暗渠就像埋在干渠腳下的定時炸彈。”張志成指關節(jié)叩擊圖紙,機油與墨漬在指甲縫里凝結成深褐的痂,“砂質土吸水性比海綿還狠,干渠的防滲漏問題必須重視,否則后患無窮?!?br/>
老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趕忙掏出一塊皺巴巴的手帕捂住嘴,待咳嗽稍緩,才抹著嘴直擺手,“這他娘就是雷管埋在炕頭!水流稍大點,暗渠塌方能把咱們干渠地基都掀了!再加上這土質,保不準水還沒送到地頭,就漏得差不多了。咱可不能白費力氣,到時候渠修好了,水卻留不住?!?br/>
“暗渠周邊的砂土層早被滲成蜂窩煤了。就算改道,到時候干活兒一震動……”大劉的搪瓷缸“咣“地砸在木桌上,震得老式計算器的塑料按鍵噼里啪啦蹦跳。“看見沒?連鎖反應!到時候干渠一漏,周邊土地就全泡了!”
帳篷忽然暗了一瞬,光影搖曳間,張志成從帆布袋掏出磚石樣本,“啪”地掰成兩截。碎渣濺到小王正在記錄的筆記本上,在“沖擊力測算”字樣旁滾出灰白的軌跡。
“按設計流速……”張志成蘸著茶水在桌面畫弧線,“沖擊力尚在安全閾值,但經年累月……”他忽然攥拳,指節(jié)爆出青白,“磚石終會成潰堤蟻穴。再加上滲漏問題,這干渠要是保不住,咱們的心血就白費了。咱們沒有現(xiàn)成經驗可抄,只能自己琢磨出個道道來!”
“另外,垮塌方向是向下的?!睆堉境赏蝗怀痂F皮尺斜插進夯土地面,“就像這樣!”尺子彎成危險的弧度,“塌方物會被水流裹挾填充空隙……”他松開手,鐵尺“嗡”地彈起,在眾人瞳孔里劃出銀亮的拋物線,“我琢磨著,咱們可以從這暗渠垮塌和干渠本身的結構上想辦法解決滲漏?!?br/>
小王忍不住發(fā)問:“俺嘞乖乖來,這能中不中???咱都沒經驗,真能弄成?”
張志成神色篤定,攤開雙手解釋道:“我反復測算過,暗渠垮塌填充空隙這事兒大概率沒問題。至于防滲漏,咱們這戈壁灘最不缺的就是鵝卵石,山根下還有不少片石,咱就來個就地取材,自力更生!”
他拿起一塊磚石,接著說:“咱們用這些片石沿著干渠底部和兩側砌起來,片石質地堅硬,不容易風化,能給干渠加一層堅固的防護。再把鵝卵石填充在片石的縫隙里,盡可能減少空隙?!?br/>
大劉皺著眉,提出質疑:“砌片石能防住漏?這縫隙就算填了鵝卵石,也不一定嚴實吧?”
張志成想了想,說:“縫隙的問題,咱們用石灰砂漿灌縫。石灰咱們自己燒,把石灰石放窯里燒,就能得到生石灰,再加水變成熟石灰,和沙子一拌,就是好用的石灰砂漿。把砂漿灌進縫隙,應該就能代替水泥了?!?br/>
老沈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眉頭依然緊皺,眼神中滿是審慎“聽起來有點道理,可施工的時候咋保證每層都弄好?這可不是個簡單事兒。”
張志成說:“施工的時候,咱分成小組,每組負責一段,互相監(jiān)督。每砌完一層片石,就用工具把鵝卵石和砂漿搗實,保證密實度。另外,在片石外面,咱們再用砂漿抹一層面,就像給干渠穿上一層‘防水衣’,進一步減少滲漏?!?br/>
大劉追問:“這燒石灰、砌片石,技術要求高不高,兄弟們能上手不?”
張志成回應:“這幾天我先帶幾個骨干上手試驗一下,要是成了,再讓他們分頭教大伙。燒石灰也不難,咱們邊干邊學,肯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