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怪緊張的。虞藻自認(rèn)凌北將他的字跡模仿得出神入化,那潦草的、如鬼畫符一般的字跡,連他自己都難以分辨。倪師應(yīng)當(dāng)不會瞧出來吧?講堂上,傳來倪師嚴(yán)厲又平靜的聲線:“你的字整體是好的,但落筆太過急躁、而顯得字形生硬,下半部分運筆輕飄、結(jié)構(gòu)變形,是為心浮氣躁。”林觀遇的字不錯,不過性情過于浮躁,落筆總是沒有耐心。倪師針對此點,給出諸多建議?!皶ㄇ屑杉惫Α€作、造假。讀帖能夠養(yǎng)心,專注讀貼時,往往能沉溺其中,‘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一絲不茍的教學(xué)態(tài)度,給出的建議專業(yè)且認(rèn)真,每一條皆是為學(xué)子量身定做。平靜的聲線如倪師本人一般刻板無趣、墨守成規(guī)。虞藻聽著聽著,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時,倪師結(jié)束完林觀遇的點評,恰好抬眼望了過來。虞藻連忙將嘴巴閉合,挺直小身板,雙手整齊疊放在桌案,睜大一雙水靈靈的眼,一副聽話乖學(xué)子的模樣。輪到點評虞藻的書法了。沒等助教出聲,倪師便先一步喊出虞藻的名字。虞藻懵了懵,他頓感大事不妙,似被拎住后頸提起的貓兒,登時站起身。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身側(cè),如小鵪鶉一般上了臺,乖乖低下腦袋。倪師翻著虞藻的功課。一張張書法,宛若翻飛的落葉在眼前掠過,最終,宣紙又被翻回至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寫了姓名的。倪師久不言語。他這張古板到有些無情的臉,讓虞藻心中發(fā)毛,終于,虞藻先按捺不住,小小聲地喚道:“先生?”倪師緩緩站起身。一身書卷氣息,伴隨高大身軀的陰影,一起籠罩在虞藻的眼前:“你隨我去書房一趟?!庇菰迕偷靥鹉樀啊R浑p貓兒似的眼睛睜得圓潤,他驚詫地抿住唇,瞧起來可憐見兒的??稍趲熣呙媲?,虞藻縱使再嬌氣,也不敢隨意發(fā)作小脾性。而是垂頭喪氣地低下腦袋,悶悶不樂地跟了上去。第150章 想謀朝篡位的小世子(三十)繞過曲曲折折的十字路,前方藤蘿纏繞、佳木青翠。抄手游廊邊上,是一個玲瓏精巧的亭子,過了橋,眼前風(fēng)景變得樸素而又簡單。 一個簡單而又質(zhì)樸的小院內(nèi),曬著各式各樣的字畫。倪師的書房設(shè)在太學(xué)一角,雖不是最豪華寬敞的,卻是最安靜的處所。虞藻悶悶不樂地跟在倪師身后,越靠近倪師的書房,他越是郁悶。四周并無多少宮人,若他當(dāng)真受了責(zé)罰,恐怕連傳話的人都沒有。可若是倪師真要罰他,他也受不住的。總不會用戒尺打他手心吧?他謹(jǐn)慎又忐忑地想,應(yīng)該不會,他可是背后有靠山的北涼小世子。萬一呢?萬一倪師不畏強權(quán),非要用戒尺打他呢?一路上,虞藻走了多久,便擔(dān)心了多久。小腦瓜一直處于擔(dān)驚受怕的狀態(tài),他連倪師什么時候停下都不知曉,步伐還在往前邁。虞藻迎面撞上倪師的后背,光潔雪白的額頭即刻浮起一層薄粉。他眉尖皺起,顯然又要發(fā)小脾氣了,可當(dāng)倪師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時,他又趕緊睜大一雙眼睛,滿臉無辜?!翱捎凶蔡??”倪師道。按理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不疼的,在小世子撞上來的同時,倪師后背也感受到一陣沖擊。他自覺力道還好,不至于到疼的地步。可見小世子額頭的紅實在駭人,他遲疑片刻,還是問了一句。虞藻哪敢說疼?他搖搖腦袋,說:“不疼的?!蹦邘燁h首:“那便隨我進(jìn)書房罷?!碧_跨進(jìn)門檻,虞藻頂著個泛紅腦門進(jìn)入書房。倪師的書房充滿書卷氣息,靠墻的一排書架擺滿各種古籍,一張梨花木桌案擺放乙硯臺、筆筒,上面還有一副尚未完成的書法。虞藻瞅了一圈,沒有瞧見戒尺一類的懲罰物品,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殿下,你坐。”倪師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取出虞藻的功課,攤平了后,指給虞藻看。虞藻低頭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旋即睜著水靈靈的眼,不解又好奇地看向倪師?!暗钕驴捎锌闯鍪裁??”倪師暗示著,又點了點虞藻的名字。虞藻繃著張臉蛋,用力盯著那處字跡瞧。盯了好半晌,才抬起頭看向倪師?!澳呦壬皇恰蹦邘焺傄冻鲱愃菩牢康纳裆?,便聽小世子小心翼翼,又帶著幾分小興奮道,“莫不是我的字變好看了?”倪師:“……”他不知道,盯著這樣的字,虞藻是怎么將此話說出口的。倪師一眼看出,這字不是小世子親筆。 抄書的內(nèi)容,的確將虞藻的筆跡模仿了個七七八八,若是尋常人定會被騙過去,可他是什么人?若他沒兩把刷子,也不可能年紀(jì)輕輕進(jìn)入太學(xué),讓一眾世家子弟成為他的學(xué)生。就算不論功課的具體內(nèi)容,光是第一張的“虞藻”一字,便能看出明顯端倪。正如倪師先前所言,小世子別的字寫得不怎么樣,卻將自己的名字寫得極其漂亮。代筆之人在模仿虞藻筆跡上,顯然下了功夫,但此人也沒能將“虞藻”這一字寫好。拘謹(jǐn)又克制的運筆,連原本寫意流暢的五分都沒有達(dá)到。倪師教學(xué)嚴(yán)苛,最難容忍代筆之事,這不僅僅是品行問題,更是態(tài)度問題。但瞧著眼前這張俏生生的小臉,小世子一臉天真無辜,實在不像會做出壞事的模樣?;叵肫鸷笤喊l(fā)生的事……倪師大概心中有數(shù)了。小世子多半是被逼的。看起來不諳世事、單單純純的小世子,自然沒有那么大的膽子,竟找他人代筆寫功課。無非是那凌小侯爺,非要幫他寫功課,再換取許些親近機會。此等行為,當(dāng)真色膽包天,豬狗不如。倪師沒將此事當(dāng)眾挑開,是想成全一人顏面,畢竟這兩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心中有了打算后,他指骨曲起,敲擊屏幕:“功課重寫。殿下,我盯著你寫,沒寫完,便不能離開?!庇菰灞爤A了眼。他哪兒l受過這般待遇?而且他午膳還沒用呢烏黑眼珠燃起蹙蹙火光,虞藻不服氣地頂嘴:“倪先生,你憑什么罰我重寫?我已將功課完成,你、你不能這般對我”“小心我告訴我兄長”倪師都要氣笑了。這小世子,功課不寫,威脅人反而在行。動不動將兄長搬出來,知曉兄長慣著他,倒是個會恃寵而驕的。虞藻自小被慣著寵著,就算懼怕倪師,也不會愿意在書房罰抄。他還餓著肚子呢一直偽裝出來的“好學(xué)子”模樣終于被撕下,虞藻連裝都懶得裝,兇著一張臉、起身。正欲拂袖離開,身后,傳來倪師平靜的聲音:“世子殿下,你也不想被你兄長知曉,你的功課都是他人代筆吧?”小臉登時煞白。虞藻瞬間扭過身,飛撲坐回倪師身邊,一雙手緊緊扒拉著倪師的胳膊,仰起楚楚可憐的面龐:“倪先生,你、你要我怎么樣,才能不告訴我兄長?”他們挨得是那般近,清瘦身軀柔軟得過分,盡數(shù)往倪師身上擠了。倪師渾身僵硬。方才還齜牙示威、一臉兇相亮出利爪的小世子,如今跟被捏住肉墊的貓兒l似的,任由倪師搓圓揉扁。這還不夠。 倪師能夠清晰感覺到他的手背被綿軟的指腹輕輕蹭著,挨在身上的小身板,幾乎要靠在他懷里?!跋壬悴灰嬖V我兄長……”虞藻急得抬起臉蛋,“只要你不告訴他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慌張言語的唇瓣分分合合,呵出來的軟香,全部吹拂在倪師的耳畔。倪師呼吸陡然慢了一拍??墼诜鍪值拇笳凭従徥站o,掌心沁出一層熱汗,倪師聲音沙啞:“……我無需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將該寫的功課寫完?!薄笆雷拥钕?,我知曉你有苦衷,請人代筆必定不是你自愿的。但誠信乃立身根本,古人曾言‘偽欺不可長,空虛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你日后,切莫再行此事。”虞藻聽得暈頭轉(zhuǎn)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