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萬木凋零,就連王后窗外的花木也都枯萎了,滿圃枯枝,花葉凋零,一片枯黃蕭瑟。宮人原本用綢緞花掛滿了樹枝,范王后卻嫌棄假花鄙俗,下令全撤了。
才用過午膳,范王后懶懶斜倚在暖閣中的貴妃榻上,脫了鞋襪的腳擱在墊著細軟綢緞的腳凳上頭,大紅灑金繡凰鳥朝陽圖的百褶裙披垂而下,將凳子都遮得嚴嚴實實。
她依然梳著高髻,姿容端莊,插了整齊的全套翡翠頭面,眉黛唇朱,低垂眼瞼,慢慢品著八寶茶一語不發(fā)。也不知是在聽人說話,還是神游天外去了。
坐在她下首繡凳說話的女子保養(yǎng)得宜,看外貌不過三十出頭,穿一身如經(jīng)霜松針色的對襟褂子和松石綠馬面裙,圓潤鴨蛋臉宜喜宜嗔,只是如今難掩憔悴,浮在顴骨表面的胭脂反倒顯得有幾分疑似病態(tài)的紅暈。
她見范王后不冷不熱的表情,心中有氣,卻只能緊緊扣住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輕緩續(xù)道:“……抱霞仙宮平日里廣結(jié)善緣,寒時送衣、荒時施粥,在百姓中口碑極好。平時行事溫和,不爭不搶的,這次真真是被欺負得狠了,連總壇都被人炸了,這才求到娘娘姑父跟前來。娘娘,這事兒吧,說大,倒也不大,不值當(dāng)驚動丞相??烧f小,它也不小,仙宮與娘娘姑父,從祖輩就有交情,老侯爺……”
范王后將茶盞放進宮女手中,茶盞與底托碰撞出清冷脆響,叮的一聲,打斷了武威候夫人的輕聲絮語。
范夫人噤了聲,目光閃爍,也伸手端起茶盞,低頭喝了一口。
范王后柔聲笑道:“姑姑難得進京,可要多住些日子,昨兒哥哥還同我講,要留姑姑和表弟表妹們在家中過年呢,就不知道侯爺舍不舍得放人?!?br/>
范夫人強笑道:“大郎有心了。”
范王后依然語調(diào)柔和,不急不徐,“姑姑來得巧,南林進貢了千簍靈花,我要為陛下做些灑花箋,正不知挑哪些花兒才好,姑姑幫我挑些吧?!?br/>
范夫人心中藏著事,哪里還有蒔花弄草的閑情逸致?一時間沉吟不語。
范王后終于抬眼看向她,分明是柔如秋水的眸光,卻令范夫人內(nèi)心陡然寒涼,她下意識挺直了后背,展露笑容熱絡(luò)道:“這點子事,交給姑姑便是。這灑花箋呀,最好是用紫藤、綠絨和繡球……”
宮人將靈花簍陸續(xù)抬進了暖閣,武威候夫人為范王后挑了大半日的花,氣沖沖地離了宮。
鵝蛋臉的中年女官扶著范王后自貴妃榻起身,范王后問道:“那勞什子的仙宮,每年進貢多少?”
女官低聲道:“丞相三十萬,武威候十萬,娘娘五萬,大少爺三萬,其它零碎合計兩萬。”
范王后哈了一聲,嗤道:“好大塊肥肉,難怪一出了事就著急忙慌搬救兵來了。我與哥哥,一個王后,一個正三品指揮使,加起來也不如一個武威候?”
女官低眉順眼,不敢出聲。
范王后自顧自續(xù)道:“三年不見,姑姑竟似老了十歲,每年光仙宮就有十萬進項,武威候還捏著北路鹽引、兩座礦山,富甲一方,何至于過得這樣疲憊?我聽聞那武威候同仙宮圣子有些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莫非是真的?”
女官仍是不敢出聲,范王后卻已經(jīng)笑了起來,“我范氏的女兒,可不能被人這樣欺負了,去查查?!?br/>